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161号 《梦城
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真正开始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
牵梦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快速地摇晃着,留下一长串兴奋的残影。他的脸上有着一层灿烂的期待。从他眼中流动的光芒,我看到了他长久以来的想象即将被证实的欣喜若狂。
穹顶没有光,是一片黑,但在牵梦眼里,似乎也有彩光暗涌。从小径的两旁,至视野的无穷远方,绚烂的细碎色斑在风中成束,成旋成簇,投射出雾霭般的光晕。光与影交错粘连,形成近一人高的光影世界,似梦一般。
半小时的行程,我们来到了城中心。一个直径近二十米的圆形金属静静地躺在地上,标记着我们旅途的终点。
牵梦双眼中充满了好奇,一个劲地往前跑,想挣脱我的手,去再近一点的地方仔细端详这庞然大物。
就在那一瞬间,我原本已适应黑夜的眼睛一片光晕,竟一刹那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我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用力揉了揉眼睛,想到:
在恢复视力的双目中,从金属门的外圈中的一点开始,一束束射向城市穹顶的耀眼蓝色光柱向两端依次出现。方圆一公里全披上了一层妖魅的蓝色。金属门也在蓝光出现的同时发生了变化:先是正中心出现了一片放射状的条纹,跟着时间推移,条纹延伸至了门的外周。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轰鸣,每两条条纹之间的金属板在旋转中收起,露出了一个圆形的深坑。
“哇!” 牵梦惊叹一声。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惊叹,坑中涌起一层白色的浪,冲出洞口后仍以一往无前之势触摸穹顶。它做到了。它沿着向城边弯曲的穹顶,在城中弥漫,荡漾。
我伸出手,白雾穿过指间,被拖曳出几条纹路,又在远处恢复如初。牵梦学着我的样子,伸出手,举起手臂,用力挥下,雾被气流扰动,打了个旋。牵梦搓搓手,疑惑的神情似乎在问:这么多东西怎么摸不到?
先前缤纷的色碎渐渐黯淡,周围的景物如蜡般融化。而白雾却似乎感受到了彼此的引力,形成了一团又一团阴影。随着阴影内物体的逐渐成形,白雾渐散。又是一阵嗡鸣,金属门悄然合上,蓝光关闭——新的城市诞生了。
一株如碗口般粗细的树从牵梦的脚边升起,直插城市的穹顶。树干的表面凹凸有致,沟壑密布,形成一种层次感。牵梦颤颤地伸出手,伸向那棵树,却又在迟疑中停下了动作,手悬在半空中,带看询问的目光,望向我。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牵梦轻轻戳了一下树干,却在下一瞬间触电般收回——树干好似被挠了痒一般,轻轻一颤,接着便是一片夺目的金光从树干内迸发而出,从树底到树梢,壮丽光辉连通了穹顶与地面,奇幻而瑰丽。而借助那五秒的金光,牵梦和我都看到了,几百几千根如此的光树遍布了整座城市。在陆续走出家门的人的触碰中,一棵又一棵树闪烁起通天光芒。似乎这闪烁中内蕴着某种节奏,与我和牵梦的心跳声相符而存……
这里是梦城——一个由梦缔造的城市,一个将想象力的无限与瑰丽带到现实的城市!
我们身处自己的梦之海,在汪洋恣肆中攫取那闪着迷幻条纹的梦境碎片。缓缓摊开手,梦境随风飘飏。而我们脑中的芯片,收集城中每个人的梦境,让它在现实实现。
这座城市将梦境对折,使虚拟和现实在城中相交。交融错杂之间,我们不断改变,我们不断跳跃。我们也享受这城中的一切,我们痴迷于窗外的无垠绿草——绿毯上的楼房笔直的插入天空,表面由平滑的水晶铺满,反射着整个梦城的缩影,彩色的衍射条纹使水晶中的梦城增添了一分科幻;我们沉醉于穹顶上太阳粉黄色的柔软光辉——梦城的地面变成了白白的棉花糖,反射着令人浑身发热的光。路灯也长出翅膀,在天空与长着螺旋桨的小猪共舞;我们惊撼于天边流下的金黄色的泉水——它在离地一米处又瞬间蒸发,绽放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灿烂。
我和牵梦在一片驳杂的光影中回到了家。牵梦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蹦蹦跳跳的,让我想到了前天城中的那只橡皮象。还未坐定,门铃便叮咚响了,吱呀一声,门被毫无反抗地打开,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跨进屋中,件随着涌入了一阵爽朗的笑。
“牵梦爸,你们这下有福了!牵梦这梦,少说也有二十个积分吧?啧啧,遍地的油条!”
妻子递上一杯茶,笑着打趣道:“刘姨,你也真是的,这哪是油条啊,那是我们家牵梦诗意的璀璨森林。”
我看着他们斗嘴,心中充满着欣慰。是呀,牵梦这个我们家的大功臣,让我们家至少三个月不用交梦税了。
是的,我们要交梦税。以家庭为单位,梦城的管理中心有明确规定,每月要上交十分数的梦。正是这些梦,构筑了我们梦城的一切。
梦也有等级之分,从来就没出现过的场景等级最高,一个梦的分数也越多,越土气,越正常的梦分数越少,噩梦还要倒扣分数。反正也不用我们计算,晚上睡觉时做梦,我们大脑中的芯片就会自动记录,将梦境上传到梦城管理中心,那边的工作人员会进行审核,并赋予相应的分数。而我们在梦城当中工作,获得的只是基础生活物资的兑换券,如果想提升生活水平,还得靠这些积分。
梦城是个封闭的城市,我们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穹顶之下。没有人知道穹顶外是什么,也没有人希望知道。
当一个家庭连续一年没有交齐梦税,这个家庭就会被驱逐出城。而这些从城内出去的人从此杳无音讯。
我和妻子随年纪增大,做的梦如沙漠里的水,慢慢的变少,也慢慢变得普通。其实这很正常,在梦境构成的世界,想象力的基础边界就已经被扩大,再往外扩张,自然会受到大得多的阻力。所以,我们要了一个孩子,我们大家都希望年轻的他梦中能有别样的璀璨世界。我清楚地记得数年前,我和妻子坐在婴儿床前,凝视着牵梦微扬的嘴角、闭着的双眼上那轻翘的睫毛,和他一起想象着他的梦。
“我们一定会慢慢的好的。”我抱紧妻子,感受着她的温暖,我们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时间在梦城仿佛被赋予了额外的重量,它在城间穿行,城中人笑视它的流逝。我们梦城人喜爱时间流逝,中情光阴如梭,由于时间意味着无穷的未知,而未知意味看无限的期待。我们不必忌惮在每日每日的重复中厌倦以至麻木,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明天必是崭新的一天——这一定不是浮于尘土的空洞口号。
现在我和妻子相对而坐,僵硬地一齐将眼神锁在桌面一张看似毫不起眼的纸条上。空气在沉默中几乎凝固成了坚硬的固体,我感觉得到我的大脑正在思考,但当我开始思考我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却只捕捉到一团空白。
终究还是妻子先开了口,如一把利刃将我的呆滞划了一道口子。 “怎么办?”妻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像多年未开口讲话似的。
是啊,怎么办?纸是梦城管理中心送来的,上面用刺目的红字写着这几个月来我们没交齐梦税的事实。
妻子显然被我的无言触怒,右手一拍桌子,顺势支起半个身子,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语气充满了废旧芯片的火药味:“听着,你我必须想出办法,不仅为我们,为了牵梦,还为了这个家!”
我被她这么一骂,清晰地感受到了我额头沁出的汗,大脑似乎也清醒了些,空白中出现了几缕波纹,产生浪似的阴影。
“我好像记得——刘姨说过她在卖一本什么画册?据说里面的画给小孩看了可以让他多做点梦。”我捕捉到了一个阴影下的头绪。
走出家门,妻子的咆哮仍在我耳旁嗡鸣。自从牵梦的梦慢慢的变少,妻子的脾气每天就像吞了废芯片,一碰就炸。我们之间的争吵也慢慢变得多,但每次看到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牵梦,我们又只能暗暗流泪。对于妻子,我也理解,毕竟五年前那个要被逐出城的危机,又像鬼魅般出现在了眼前。
我走出房门,屋外铺满着纸折的黄色花朵。几何形从脚下往天边延伸,硬朗中的柔美似乎就是纸花的真实魅力之一。但我却无心欣赏。毕竟昨天这纸花就已然浮现了,不过是红的而已。看来大家的梦都越来越普通了啊。
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下坡,侧身闪过飞驰而来的梦城漂浮车。画册店在眼眶内出现,其实它也没完全出现,我只是看到从店中伸出的一条蜈蚣般的队伍罢了。
我站在队伍的末端,随着人流蠕动着前进。太阳从屋后升至穹顶正中,我感到全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灼气。我在心里暗暗咒骂做梦梦到太阳的那位仁兄。队伍转过一个街角,我注意到了在门口叫卖的刘姨。刘姨眼尖,也看到了我,她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喇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一把把我拉离了队伍,来到一个阴影当中:
我正要开口,刘姨“咯咯”一笑,用她那壮硕的手臂拍了拍我的胸口,我的话被她的笑声硬生生拍了回去。“早说嘛!咱们啥关系! ”她从肩上斜挎的布袋里抽出一本画册,塞到我的手里。“别人我都卖五个积分的,给你打个五折!”
我看向画册,画册的封面是几片奇异形状的色块,黄的配紫的,红的配绿的,张牙舞爪。随手翻开,发现当中大多都是类似的图画,典型的起现实主义抽象派,
她显然知道我想问什么,抢先一步道:“哎呀,刘姨还会骗你不成?正是这些抽象的图案,才能激发出孩子大脑做梦真正的潜能!根据最超前的心理神经学,我们在现实过于清醒,难以产生混沌的梦。这本画册,就可以模糊孩子大脑的最深层的潜意识,自然做的梦会更多,更丰富!”
我听着她的话一套一套的,心中的疑惑消减了几分,刘姨拿出交易机,扫描了一下我后脑勺的芯片,收走了2.5个积分。
我将画册紧紧地捧在胸口,往家的方向走。梦城的每家仅允许有一个孩子,所以给孩子提供更广阔的见识似乎,就成为了每个家庭拼了命去实现的事,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孩子看得越多,就梦得越多,合理。
但走着走着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样:人人都有了这本画册,不是梦的东西就全部一样了吗?千篇一律。最后不是每家的积分数就又被拉了下来吗?
我笑着摇摇头,可能仅仅是自己的格局太小,不理解所谓的“心理神经学”。这本画册,可是我们家的救命稻草。
我随意翻开一页,画册上的一幅画映入眼帘,却让我瞳孔一阵收缩:漆黑的背景下,远远近近数株金色的树干连接了地与天穹,就像……就像五年前牵梦梦到的诗意森林。
刘姨一家再望了我们一眼,挪进车中,关上了车门,车开始缓缓移动,朝着那远方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们一家三口僵硬地站着,视野渐渐模糊,不知是因长时间注视的失焦,还是那渗出的泪水。
车驶入洞口,几乎就在一瞬间,漆黑消失了。我们甚至没能捕捉到他们离开的最后一瞬。
与我们相处长达十年的刘姨,也是我们的挚友,因为贩卖画册,被管理中心认为是非法集资,被驱逐出城了。
很难说,最难过是我,还是我的妻子,抑或是牵梦。我失去了无话不谈的工友,我妻子也再也不能在刘姨的陪伴下前往菜市场买菜,而牵梦……他一直站在我的身旁,瘦弱的手攥着我的衣角,微微颤抖。他早就知道了他身上肩负着的重担,刘姨的被驱逐,似乎在他心里留下了更深的划痕。
我们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中,大门被轻轻掩上——似乎我们谁也没有力气将它关死。我们三人都没有说话。妻子又拿起了梦城管理中心的催税单,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墙上,扭过头,接着就是细微的抽噎声。牵梦抓起了茶几上的画册,凄凄地望向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咬咬牙,走回了房间里。
我从水壶中倒出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凝望着水汽愈升愈高。我的心里泛起一层悲切与自责,但我们不得已面对一个事实:
我紧抿嘴唇,眼睛用力眨了眨,搓了搓手,像贼似的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兴奋将大脑中的紧张冲淡,走出大门,来到户外,被粉红色的太阳光一照,我深吸一口气,身体终于轻了几分。
我按照往常的路径,来到牵梦的补习班门口,正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口挤出,他看到了我,向我走过来,但脸上没有笑容。
他仰起头,似乎在思考:“嗯……以前要么不说话,要么语气总是非常的低落。今天感觉爸爸似乎有点兴奋,还有点紧张。爸爸是去做了什么吗?”
“哦。”我可以感觉到牵梦的眼神中仍有疑惑,但他并没有追根到底。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带着他往家里走去。粉红的太阳光透过云彩,给整座城市都映上了斑斓的彩色。我心情真的很好,真的。
我将喷射口修理完毕的文件,轻轻放进梦城管理中心顶楼办公室门口的信箱里,文件会从这进到办公室当中。我们一般的梦城居民是无法直接看到办公室里面的情况的。
我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的按键,感受着略微的失重。我们家的梦税问题还一直像铁链一样锁在我的心上。三天后是一年的最后期限,我们还差一个梦。当电梯大门打开,我顺势而出的那一瞬,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我按错了楼层。
我正想走回电梯,却发现电梯门已经关闭,开始向另外的楼层升去。我皱了皱眉,懊恼地再次按下下行钮,等待着电梯再次到来。
我好奇地环绕四周,却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房间还亮着光。那微弱的白光不断地挑拨我的心弦,最终,我还是走了过去。
房间里有一台显示屏,似乎有两米见方。屏幕的下方,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在形状各异的按键当中交替闪烁。房间里没人。我悄悄推开半掩着的门,闪进房间中,心脏如重锤般砰砰跳动。
屏幕上是一张张图片从左往右在慢速移动。每张图片下有一串小编码。我悄悄凑上前,惊叹一声。这些图片背后的文件应该就是我们的一个个梦了。而这些编号……应该代表着这个梦来自哪个家庭。
我抬起头,四周望了望——没有人,没有脚步声。只有机器轻微的嗡鸣声轻轻擦过耳畔。我摸摸脸上的口罩和防护目镜——整个中心的工人全是这套装束,远远地看,根本认不出这人的真实的身份。我又凝望向屏幕上,那些流水般的梦境,大脑有些恍惚。我嘴角轻轻抽动,顺势舔了一下早已干涸的嘴唇。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我又望向房间外漆黑的走廊。可能这个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去上厕所了?我这样做,应该不会被很快发现吧……
“哒,哒,哒……”脚步声幽灵般突然从远方响起,慢慢的接近。我猛地一惊,大脑一热,身体向前迈了一步,手握住了操纵标,快速地选定了一个梦的标号。
我能感到口罩已经被我的汗水沁湿。我像触电般将手从操纵标上缩回,退后一步,落荒而逃。
电梯还在这一楼层,我像只老鼠似的溜进电梯,长舒一口气,伸手将防护镜上的水雾擦去。
“牵梦他爸,为什么咱家这个月的税突然交齐了啊?”妻马见牵梦走回房间,压低声音道。
“嘘……”我轻嘘一声,四周望望,站起身,确认门窗都关好后,拉上了窗帘,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妻子的眼神先是不解,再为惊愕,渐渐竟变为了愤怒,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正自呜得意的我:“你知不知道——”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你明白我们可能会被罚款多少积分吗?”
我示意她冷静:“我们至少先要把这个月的税给交了,保证这个月不会被赶出去——那边没那么快能够查出来的……”
我的心跳得很乱,伸出脚将路旁的一块小石头用力一踢,石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钱,落入了一旁的绿化里,“通”的一声脆响,大地开始毫无征召地颤动起来。我心一提,神经一缩,心想:啥东西?我不会触发了什么机关吧?
我连忙四周张望,发现了颤动的来源——今天的梦境结束了,金属门即将开始制造明天的梦境——不知为何,我自己的双脚竟然将我带到了城市的中心。
墨色由穹顶向下爬动,几次呼吸就填满了整个天穹。喷口喷出的蓝色光柱幽灵般消散,城中基本上没有一点光,只有几扇窗户里的灯在黑暗里挣扎。忽的,半空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几十个,不,几百个,数不清的灰色小球毫无征召地出现。它们的出现,让原本漆黑的穹顶也发生了令人惊惧的变化——一层血红在天穹后若隐若现,像将一张半透的黑布蒙在了血色的灯上。
我愣在原地,呆滞地望着似乎可以凝出血的天穹,一刹那,多米诺骨牌般,那一个个灰色的小球表面打开了一条缝。缝的后面,是惨白,殷红,墨黑——这是一个个的眼球。
我心跳开始毫无规律的加速,但又在一瞬间停止:有只眼球瞳孔注视向了我。我大感不妙,拔腿欲走,却发现脚已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我膝盖一软,坐倒在地上。
三个眼球从半空开始在我的视野里放大,像整个天穹向你砸了下来,我的神经紧绷,手撑着地,缓缓后退。慢慢的变大,慢慢的变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充满了绝望,弱弱地伸出了手,想阻挡一下冲击下来的眼球。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重重的一击。我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听到了眼球划过空气的呼啸声。
城中的尖叫声也渐渐此起彼伏地响起。眼球开始一个一个从半空中向人群里冲刺,在接触到人的前一刹那,它鬼似的消失,半空又出现了一支新的眼球。
我站起身,全身已爬满了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的双脚还在微微颤抖,但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显然,这是一个噩梦,它应该是在审核员的疏忽下躲过了审核,进入了系统中。按照往常的处理,很快,这个梦所属的家庭就会被倒扣积分。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家,一路上,一个个眼球从空中俯冲而下,我耳边都是城里的居民的尖叫,咒骂。
不知走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化,我回头张望,看见城中的喷口蓝光又重新亮起。
管理中心已经发现被疏忽过审的噩梦了。我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我刚刚可被吓得不轻。
妻子伸出手,将一张纸条甩在了我的面前,张开嘴,用一种带有利刃般的沙哑嗓音向我怒吼道:“看看你干的好事!”说完便转身走回房门,梦被猛地一甩,“砰”的一声巨响,我心脏被震得抽搐了一下。
我从脸上揭下纸条,等我看清上面写的字,我的大脑轰隆一声,似乎被引爆了一颗氢弹。
今天下午所有的记忆都如涨潮般重新涨回记忆的浅滩。我记起来了,我修改地址的那个梦境,封面的图案是一只巨大的眼球。
我猛然惊醒,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打开门。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可牵梦房间的灯还亮着,妻子正站在门口,双肩高耸,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儿子正坐在床上,瘦弱的身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出一道疲惫而迷茫的剪影,眼神几近绝望,空空地盯着画册,眼角似乎有干涸的悲伤泪花。那眼神悲哀,似乎是从黑洞中心产生的悲哀,奋力想从眼中冲出,但又被一缕坚定束缚在其中——那是一种本不应该出现在五岁小孩身上的一种责任所带来的畸形坚定。
他机械般地抬起头,似乎一个没有上油的滑轮,我几乎能听见他体内的咔咔响声。他从喉咙中吐出了一串悲悲的声音:
“妈妈……我做不出好梦……我让自己醒来,多看一点书,就有更多梦,爸爸和妈妈就不会再因为我吵架了,对吗……爸爸就不会去犯法了,对吗……我真的……真的好没有用……”
我的心猛烈的震荡了一下。那是一种内心为了欺骗自己而修筑的劣质堤坝终于被冲毁的别样感觉。
已经对哭毫无记忆的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双眼的水涩。我在妻子的身后轻轻说了一句,我一直知道,但一直强迫自己忘记的话:
妻子似乎也被这句话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似乎一下子卸掉了原本的怒气,颓然往地上一坐,头埋在了双臂里,哭泣声越来越清晰。
突然,她猛然站起身,飞奔至儿子跟前,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牵梦。母子俩相拥而泣,散发出梦城最深切,最幽邃的忧伤。
我斜倚着门,手背抹去了眼中的闪光。在梦城,年龄尚小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如今却肩负着比我们更沉重的担子,我们作为父母的,竟无能为力。
我紧闭双眼,上下牙紧紧地咬在一起。就在一瞬间,我体内的一种我一直以为是正确的执念如玻璃般破碎。我猛地抬起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而且我知道,这是牵梦和我跟妻子共同的决定:
妻子的身子仍在抽泣中颤抖,但她点了点头:“儿子,爸爸和妈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不用做梦的地方……”
没有人来送行,没有人来唾骂,没有人来围观。我们将行李一件一件搬上车,在漫天水雾中,在不知道是谁的梦中,我再次望了一眼这座城市。
封闭的穹顶下,我们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梦。我们幻想,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但我们幻想,似乎是为生存,而不是为了生活。
我坐进车内,回过头望着牵梦。牵梦的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走咯。”我强迫让自己用一种诙谐的语气道。踩下油门,我们朝着那漆黑的大门缓缓移去。
我开着车,一路向前。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土黄中夹杂着沙丘沟壑处阴影的黑,层层叠叠延展开来,在无限远处与天相接,弥漫的沙尘就是天与地之间的渐变。
牵梦倚在窗边,呆呆地望着飞速后退的一株又一株骆驼草,它们不像牵梦多年前梦到的璀璨森林。它们单薄,它们矮小。但它们是自由的,它们在戈壁上随处生长,向各个方向伸展,不像璀璨森林,只能笔直地向上。
我扭头看看妻子,发现她也正扭头凝视着牵梦——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旷日已久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戈壁依然是戈壁,骆驼草依然是骆驼草。我缓缓停下车,打开车门。踏在温软的戈壁沙上,伸了个懒腰。妻子走到我的身边,一脸焦急地提醒我:“牵梦爸,这样不是办法啊,我们这样一直开,也看不到头啊,我们要去哪?”
太阳从天空正中开始西斜,我们依然驾着车,毫无目的地往前开,看着红光渐渐布满了半边天空,又牵出了黑夜的紫。
我顿时兴奋起来,扭转车头,心里充满了见到曙光的兴奋,扭转车头,朝着光亮开去。
那是一片小小的绿洲——几座小房子稀稀拉拉的聚在一起。刚刚我们正真看到的光亮,是在房屋的正中间燃起的一座篝火,它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还有缕缕烟气扶摇而上。
车停了。我们走下车,脚下,是戈壁沙。抬头,是无垠的天空。当苍穹盈满眼帘,一种由心底深处迸发而出的恢宏之感使我们三个人均被深深震撼。
被洗净浮尘的黑色地毯般的天穹,黑得纯粹,黑得令人难以捉摸。而那从左到右横跨整个视野的星点亮斑,如宝石般璀璨。我似乎听到了它们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超越钢琴的优美之声,超越竖琴的空灵之乐,超越钟鼓的灵魂之震,是一首从生命的原点贯穿一生的交响曲。
我们感受到自己似乎被沐浴在了无限之中,体悟着超脱于梦的绝世之美,这种美,是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切的人们无法且无力幻想的,因为它在一切而一切幻想之上。
“牵梦!”我们耳畔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扭头一看,一个肥硕的身体从一旁的房子里探出,满面笑容。
我梦到我拉着牵梦的手,在戈壁上飞行。我们正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穹顶,看到了我们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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